1989年,正當英國人對于千禧年的到來滿懷未來期待的時候,一位叫馬丁·艾米斯的、已經“臭名昭著”的作家推出了一本獻給千禧年的小說《倫敦場地》,在這本書里,倫敦簡直成為了犯罪叢林,主人公喜歡扔飛鏢,還通過卑劣的預謀殺害了自己的女友,種種墮落場景的描寫使英國人一片嘩然,讓這本小說硬生生從布克獎的獲獎書籍變成了必須剔除的作品。在馬丁·艾米斯的小說里,沒有形式是不能打破的,也沒有任何現代社會的場景是不能墮落化的,他是英國小說世界中的叛逆者,寫人們不愛看的東西,寫讓自己亢奮的故事,在后現代文學中,他是一個色彩極為鮮明的作家,無論你喜歡與否,他都用最惹眼(也最具爭議)的形式創作著自己的作品。

本文出自2023年3月17日新京報書評周刊專題《馬丁·艾米斯:英倫文學朋克》中的B02-B03。

「主題」B01丨馬丁·艾米斯 英倫文學朋克
「主題」B02-B03 | 馬丁·艾米斯浮夸的形式藝術家
「主題」B04丨在核武器的陰影下,想象人類未來
「主題」B05丨小說不止可以倒著寫
「文學」B06-B07丨西奧多·羅特克 生活在永恒的偉大的驚奇中
「藝術」B08丨高居翰 西周晚期至宋代畫史變遷

撰文|宮子

無論寫作還是生活,馬丁·艾米斯都以一副叛逆者的形象出現在人們眼前。很多時候,他的書讓人讀完后感覺完全是一場炫技式的故弄玄虛,而馬丁·艾米斯本人對此也不避諱,多次表示在他眼里小說就是一種漫畫式的游戲,“我的書是游戲文章,我追求歡笑”,“我不相信文學曾經改變人們或改變社會發展的道路。難道你知道有什么書曾經起過這種作用嗎?它的功能是給出觀點,給人以興奮和娛樂”。在他的書中,敘事形式發生了浮夸的變形,墮落的反英雄人物大批量出現,現代歐洲社會在他的小說里成為了一個裝滿鈔票的垃圾箱,這讓他成為后現代主義的杰出人物,自然,也給他招致了相當多的非議。

馬丁·艾米斯(Martin Amis),英國當代著名作家,1949年生于牛津文學世家,素有英國“文壇教父”之稱,與伊恩·麥克尤恩(Ian McEwan)、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并稱英國“文壇三巨頭”。1974年,艾米斯憑其處女作《雷切爾文件》摘得毛姆文學獎。此后艾米斯借其一系列風格多變的作品步入文壇巔峰。代表作有《金錢——絕命書》(1984)、《時間箭——罪行的本質》(1991)等。


倒著寫的奇書

“好極了?!?/div>
“你保證?”
“絕不?!彼f。
“你不會?”
“反正我絕對不會說的?!?/div>
“哎,這是什么話?!?/div>

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來自馬丁·艾米斯的代表作品《時間箭——罪行的本質》,如果你完全讀不懂這段對話在說什么的話,那么就把順序倒過來,從“哎,這是什么話”開始閱讀,然后就會發現這只是一段極為日常的交流而已。這是馬丁·艾米斯在復雜的文字游戲中所使用的一個非常簡單直接且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它很容易引起質疑——小說家這樣寫作到底有何意義?在回應這個問題之前,要先看一下《時間箭》這本馬丁·艾米斯的代表作到底講述了什么故事。

《時間箭》是一本罕見的文學作品,它絕對不會浪費任何人的閱讀時間,這是因為它的風格是如此顯而易見——對于厭惡這類文學游戲、覺得這一切都矯揉造作的讀者來說,只需要閱讀五頁就足以放棄這本小說,而對于對這類詭異形式懷有興趣的讀者來說,《時間箭》又強烈地吸引著閱讀者內心的好奇,想要繼續知道在一個逆向流動的時間世界里,故事接下來到底會走向何處?!稌r間箭》是馬丁·艾米斯創作于1991年的作品,整個小說都使用了讓時間倒帶流動的敘事方式。在這之前,此類作品中已經最為鼎鼎大名的應該是菲茨杰拉德創作的《返老還童》——又名為《本杰明·巴頓奇事》,講述一個名叫本杰明·巴頓的人一出生就是個80歲的老頭,此后每過一年年輕一歲的故事。菲茨杰拉德這個已經相當具有想象力的故事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屬于浪漫型的敘事,本杰明·巴頓的人生是逆向的,然而他所身處的世界依然是一個正常的世界,他周圍的物理時空依然按照現實的法則運轉,他孤零零一個人從衰老走向童稚,并沒有人能夠陪著本杰明·巴頓一起走這條路。但是馬丁·艾米斯的《時間箭》則徹底改變了世界運行的機制,堪稱瘋狂。

首先是主人公出生,馬丁·艾米斯在小說里直接顛倒了醫院的運行規則。小說中的醫生既擁有類似起死回生的能力,把人從太平間拉出來照顧到癱瘓,然后再從癱瘓照顧到康復,又有著惡魔般折磨人的能力,很多健康人必須要去醫生那里,等著醫生開一個處方,然后開始得病。園丁的工作是把腐爛的花朵插在土壤里,然后等待著收獲最后的種子。汽車保養公司會把一輛完整的車加工成廢品,在賣車的時候,和車廠老板討價還價時,對話的順序也是完全與商業邏輯相悖的:
“老板點過鈔票后,兩個人開始討價還價。托德說九百,老板說七百,然后老板說六百,托德卻堅持一千?!?/div>

馬丁·艾米斯甚至不遺余力地構建了逆行的自然環境,來讓整部小說的世界觀符合設定:
“我知道自己處在一個狂暴又神奇的星球上,它散放或擺脫雨水,一抖又一抖地把水汽甩掉;它射出閃電金光,以每秒十八萬六千英里的速度進入高空;它稍稍聳動一下地殼,便在半小時內建造出一整座城市。關于創造……對它來說是最簡單的、快速的?!?/div>

馬丁·艾米斯(左)與索爾·貝婁。

故弄玄虛,還是要表達諷刺?

《時間箭》構造了一個如此詭異的世界,那么作者馬丁·艾米斯意欲何為呢?

首先,這部小說準確來說有兩個主人公,一個是行動者,一個是敘事者。敘事者以“我”的名義告訴讀者在這個倒帶播放的世界里發生了什么,但是對于所寓居的身體做出的行為選擇卻無法施加任何影響。行動者則是一個擁有過三個名字的人,他曾經在奧斯維辛集中營擔任醫生,干過對猶太人使用藥物等骯臟事項,二戰之后改了名字逃到了美洲,之后又一次改了名字逃往他處。于是,我們通過馬丁·艾米斯對于納粹集中營的倒帶描寫,便能看到《時間箭》所講述的重點。

行動者托德在醫院復活過來以后,時間逐漸從21世紀倒著發展到了20世紀。二戰正在進行,而在時間逆行的故事中,納粹集中營變成了一個從事高尚工作的場所——制造人。托德等人的工作就是收集大氣中排放的廢氣、殘骸、頭發和牙齒等等,然后在巨大的焚爐里利用化學反應來重新將活生生的人體制造出來,他們的使命是要在集中營里通過科學工作創造出一個新的種族:猶太人。

“創造是容易的,但同時也是丑陋的。Hier ist kein warum。這里沒有為什么,這里也沒有‘何時’、‘如何’和‘何處’。至于我們那不可思議的任務是什么?是憑空創造一個種族。是利用氣候造人,是利用雷聲和閃電造人。是利用氣體、電力、糞便和火焰造人?!?/div>

托德利用空氣和火焰把成型的人體制造出來后,再通過毒藥氫氰酸B藥丸,讓這些成排擺放的尸體活過來。
“是我們親自拾起氫氰酸B藥丸,拿給藥劑師放進他們的白外套里。緊接著,在淋浴室外面的漂亮的花園小徑上,有為慶賀他們的蜂擁而出所舉辦的盛大音樂表演(這里有標號座位和寄物牌,有用六七種語言寫成的告示)。幸好,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他們安心,而不是為了凈化?!?/div>

有些身體不健全的人,要通過納粹集中營的管理者,用對他們施加毆打,或者把殘肢縫補上去的方式,來幫助這些猶太人獲得健全的身體;在這里,每個德國人都要獻出黃金、牙齒或者頭發,來奉獻給這些猶太人……

看到這里,就不會奇怪《時間箭》這本小說在英國出版后,馬丁·艾米斯本人立刻遭到了“反猶主義”的攻擊。但是指責馬丁·艾米斯美化納粹的只是一小部分讀者,最終也不了了之。而且,《時間箭》這本書在對納粹歷史更加敏感的德國和以色列出版的時候,完全沒有遭受任何讀者的指責,沒有任何德國或以色列讀者認為艾米斯的書有任何“反猶主義”傾向。

小說《時間箭》的副標題“罪行的本質”一詞來自意大利作家普利莫·萊維,他曾經在納粹集中營里飽受折磨并最終以自殺結束了人生。馬丁·艾米斯挪用了這個詞語,無疑也是通過一種詭異的敘述方式來探討人類歷史罪行的本質。從閱讀的層面而言,我們所處的肯定不是逆行的時空,因此完全能夠通過閱讀馬丁·艾米斯對于集中營的細節描寫來了解當時納粹對猶太人所犯下的累累罪行;托德所承擔的任務越是高尚,對于工作越是認真并抱有一種崇高理想,就越是彰顯了德國納粹在二戰時期的病態。而且,從另一層面來看的話,無論時間是正向的還是逆向的,托德對于自己工作所抱有的崇高信念,其實都與當時德國納粹相信自己在從事一門光榮的任務如出一轍。

《時間箭》作者:馬丁·艾米斯譯者:何致和版本: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年4月。

另外,雖然小說中逆向的敘事讓納粹集中營的歷史完全顛覆,但是其歷史背后的機制并沒有發生改變。歷史上德國納粹對猶太人實行了非人化,將猶太人視為需要徹底凈化的毒瘤,可以說是二戰時期的德國納粹使用扭曲的理論創造出了一個在他們看來骯臟且不屬于這個社會的種族,而小說中的托德從事的工作也是“創造一個新種族”。美化與暴力并行的手段無法作為托德行為的掩飾,而且,這種異化、非人的行為即使在逆行的時間中,也無法拯救歷史。小說時間發展到二戰之前,集中營里的托德等人制造猶太人的工作已經完成得相當出色,德國社會里的猶太人群體已經綻放出蓬勃生機,然而,托德等人并不認為自己的工作是出色的,反而令人感到挫?。?/div>

“猶太人正逐漸占據各個肥缺要職,特別是在醫療這門行業,這點讓奧狄羅(注:托德的本名)和其友人們心生憎怨。坦白說,甚至連我都不免有些擔心了。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壓根沒料到我這些孩子們會一個個變成我最痛恨的醫生?!?/div>

《時間箭》所使用的浮夸的敘事方式無疑是一種諷刺。除了納粹集中營時期的歷史外,艾米斯還描寫了很多讓人心理不適的關于垃圾和馬桶的場景,因為在《時間箭》的邏輯里,馬桶和垃圾箱是一切生活的源泉,人們吃飯的時候要守在它們旁邊,等著馬桶和垃圾箱里涌出廢物,然后用它們做飯或者填入腸胃。大段堪稱惡趣味的此類描寫,其實都是馬丁·艾米斯對現代文明的諷刺——人類文明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在崇高的契機下進行創造,不斷在未來的歷史中創造光明,恰好相反,人類文明的起始本質極有可能是丑陋不堪的,其未來的指向也未必一定屬于進步,而有可能是無法逃離的輪回。在《時間箭》里,人們是這樣閱讀報紙的:
“我特別注意報紙上的日期,而它的順序是這樣的:十月二日過后,你拿到的是十月一日的報紙;十月一日之后,你拿到的是九月三十日的。你能想象嗎?……有人說,瘋子的腦袋都封存著一部電影或戲劇,他們按劇本演出、裝扮,一切無誤地進行?!?/div>

這正是馬丁·艾米斯通過文字游戲所表達的一個歷史觀點——無論社會或個體呈現出來的行為模式是什么樣子的,哪怕是對現狀的徹底顛覆,其形式也不過是一場循環;敘述的偏差或顛覆并不會對我們理解人性本質造成影響,人類歷史上種種黑暗一面的根源、人類歷史的“罪行的本質”,其實在于人類那冷漠以及對自己身處何處的無知狀態的內心。這也是為什么《時間箭》要用“我”的人稱轉述托德的一生的原因——具有靈魂的“我”如看電影一般看著托德一生的經歷與選擇,卻隔在屏幕之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后現代主義代言人

從第一本小說《雷切爾文件》開始,馬丁·艾米斯就沉浸于文本游戲的雕琢之中。他24歲時創作的《雷切爾文件》作為處女作已然充滿了炫技的感覺。第二部小說《死嬰》同樣如此。2008年出版的《懷孕的寡婦》使用了“超我”這個視角進行主體敘述,使得整本小說閱讀障礙極大。艾米斯在文體上的晦澀以及小說形式上的大量炫技行為,自然也讓他被歸類為具有代表性的“后現代主義作家”。不過也正是在馬丁·艾米斯的身上,我們可以探討或質疑,后現代主義究竟意味著什么。

對于后現代主義作品有較多了解的人,或許會贊同這樣一種說法——所謂的后現代主義,其實就是一種無法歸類、無法概括的模糊表述。哲學家齊澤克聲稱,“后-”作為一個前綴,正是意味著所有秩序之后的解放,“后現代主義”“后殖民社會”這些詞都更像是一個形式各異的集合,但同時,它也放棄了理論上的解決方案。

《雷切爾文件》作者:馬丁·艾米斯譯者:李堯版本: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年1月。

在馬丁·艾米斯的小說里能夠看到這類小說與現代主義相比一個很清晰的特征(通?,F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交錯的界限是非常模糊的),那就是艾米斯的小說幾乎不涉及人物的內心。它們用一種著重于外在表現的方式來重新闡釋了文學詩學中的“不確定性”,假設簡單地將現代性描述為一個個體在世界中發現自己的不確定性的話,那么后現代主義的個體則是要直接面臨一個不確定性的自我,而且這個自我通常是直接從主體的身體里分裂出來的?!稌r間箭》中的“我”和托德明顯是分裂的兩個個體;《金錢》中的惡棍主人公塞爾夫無疑是英語“自我(Self)”一詞的化用;《雷切爾文件》和《懷孕的寡婦》中出現的人物自己的記憶和超我,竟然很明顯地無法同人物本人統一在一起,仿佛它們都是拙劣的修補匠安置錯誤的零件一樣。人的不確定性和不統一性都通過文體形式表現了出來。外在即內心,表象即深意,這或許不完全是所有后現代文學作品的特征,但絕對是屬于馬丁·艾米斯的文學特質。一如美國學者馬泰·卡林內斯庫在《現代性的五副面孔》中所言的后現代主義特質:
“手法繼續就其作為手段而顯露自己,但在這樣做的同時,它聲言任何其他東西無一例外也都是手段。但如果一切都具有手法的本性,或者說到底具有虛構的本性,‘凸現手法’也就不再傳達出新穎性、原創性和藝術自豪感,而在現代主義中,這些都是與之相聯系的?!?/div>

因此當馬丁·艾米斯放棄了部分炫技手法之后,我們所見到的就是一個不斷重復自我、甚至有些匱乏的作家?!稌r間箭》之后,艾米斯的小說創作數量開始急劇下滑,質量上,以推理小說形式撰寫的《夜車》只能說勉強毀譽參半,2012年的《萊昂內爾·阿斯博》幾乎可以視為《金錢》一書的重復。同時,馬丁·艾米斯的爭議還不止于文學。他是真正可以讓人質疑,文學與權力之間是否存在著互惠關系的作家。

永遠不成熟的男人

馬丁·艾米斯出身于文學世家,他的父親是金斯利·艾米斯——曾在1986年獲得布克獎,而且與兒子相反,老金斯利的文學風格偏向以現實主義方式諷刺英國社會,崇尚質樸語言,盡量避免浮夸和實驗性。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很奇怪的是,老金斯利卻完全稱不上是馬丁·艾米斯的文學啟蒙人。

學業上馬丁·艾米斯一塌糊涂,被校長批評為“異常沒有前途”,雖然對很多名人來說這種評價壓根算不得什么,不過另一個讓人驚訝的事情是,在成長的過程中,馬丁·艾米斯竟然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過小說閱讀。馬丁·艾米斯在家里只看漫畫,直到1965年,他的繼母、英國小說家簡·霍華德進入家庭,才通過介紹簡·奧斯汀的作品讓馬丁·艾米斯開始閱讀小說。而此時的馬丁·艾米斯已經16歲了。

所以,當馬丁·艾米斯在24歲的時候就出版第一本小說時,我們決不能把這歸結為簡單的天賦。馬丁·艾米斯本人也在采訪中說,當時作為一個知名作家的兒子,出書簡直太容易了,把書稿交過去就行,出版商們也壓根不敢拒絕。對兒子寫的小說,老金斯利非常不屑一顧,他絲毫不喜歡這個語言浮夸做作的小子,而且打過一個比方——朝空中扔幾張鈔票然后看著它們打轉,那就是馬丁·艾米斯的小說角色所待的位置。至于馬丁·艾米斯,他受益于父親大作家的身份,又想著盡可能地擺脫他的影響,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樹立起了叛逆者的文學形象。在馬丁·艾米斯的小說里,屢次出現過陰影怪物般的父親形象,但是這些形象都顯得有些造作,只是個“父權”概念的外殼,完全無法與卡夫卡筆下那深入骨髓的父親形象相提并論,因為說到底金斯利·艾米斯對兒子的成長幾乎沒有施加過什么真正的暴政。

《經歷》作者:馬丁·艾米斯譯者:艾黎版本:上海譯文出版社2023年1月。

過于順遂的經歷和先天具有的特權使得馬丁·艾米斯一直是個口無遮攔的作家。相比于類似《時間箭》等作品中的反猶主義爭議,他對待女性的觀點一直都是更大的爭議點。1989年,他的小說《倫敦場地》正是因為其中出現的大量女性被殘暴殺害的場面而導致了評委的不滿,根據當時擔任評委的小說家戴維·洛奇回憶,這本書能否獲獎的評委意見是3:2,應該獲得當年的布克獎,但是兩位女性評委堅決反對,最終導致落選。如果說小說只是藝術手段不能代表作家內心的話,馬丁·艾米斯在接受采訪時聲稱中年危機只適用于男性,女性只是生理期發生了些變化等話語更是引起了人們的不滿。他利用自己在報刊界的影響力刪除了記者的稿子,因為那篇稿子里記載在父親金斯利·艾米斯的葬禮上家庭成員們“沒有什么人哭泣”等等。他和另一位作家朱利安·巴恩斯變成仇人,也是因為他在作品里諷刺過一個“故弄玄虛”的作家。

直到現在,馬丁·艾米斯依舊沒有停止自己的口無遮攔。在2019年,小說家埃瓦里斯托憑借《女孩,女人,其他》獲得布克獎的時候,馬丁·艾米斯對媒體表示,他沒讀過這本書,也沒興趣去讀,“讀你同時代的人寫的書是一種不經濟的閱讀分配,更不用說你的文學后輩們寫的書了,想想我都要笑出聲來”,“這是政治選擇,是社會政治的因素決定的,反正每個國家的人都會輪上一次”。這些話無疑讓身為黑人的女作家埃瓦里斯托極為憤怒,她也公然表示馬丁·艾米斯應該閉上嘴,“艾米斯屬于某一代享有特權的男性作家,他們幾十年來一直受益于白人父權制社會”。在作家的身份已經開始與知識分子的身份變得趨近的今天,馬丁·艾米斯無疑是既不合群又落時的一個人,他是影響了一批后現代文學創作的文學前輩,是個敘事的叛逆者和浮夸的語言藝術家,但也是個你在生活中絕對不會喜歡的人。

問題是我不喜歡做功課,因為我沒法集中注意力。聚精會神的狀態是一座要塞,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去爬一爬。我記得自己傻呆呆地上了好幾個小時的課,腦子里卻是一絲想法都沒有。我不喜歡做功課。我喜歡的是逃學,和好朋友羅伯一起,穿著緊身絲絨褲掛著臟兮兮的絲圍巾,沿著國王街四處瞎逛,上博彩店賭一把(是賭狗,不是賭馬),時不時上一家叫畢加索的咖啡館,或是抽上點哈希什(時價八鎊一盎司),琢磨著怎么釣上個姑娘。
——馬丁·艾米斯,《經歷》

撰文/宮子
編輯/張進 劉亞光 
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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